鎮長的選民服務處

哈布斯堡王朝，做為歐洲擁有悠久歷史的古老皇室，曾有過的影響力與漫長統治時間在世界史上也是數一數二的。不過華文圈中對於這個主題的書籍，是少之又少。左岸曾經先後推出過《1683維也納攻防戰》跟《哈布斯堡的滅亡》，但這兩本都是專題史，非通史。直到最近(2018)，簡體書市忽然如雨後春筍般，接連冒出了幾本專著，才稍稍緩解了這個現象。

首先，中信推出了兩本同名作品：《哈布斯堡王朝》，一本是由前面提到的《1683維也納攻防戰》的作者安德魯．惠克羅夫特(衛克安)所撰，另外一本即是本書，作者是荷蘭學者彼得‧賈德森(Peter M. Judson)；此外，之後還會有上海社科推出的一本《多瑙河畔》，後浪也有計畫推出通史。率先推出的兩本同名作品，其實主打內容頗有差異。惠克羅夫特把重心放在皇室的私家歷史，而賈德森是描述哈布斯堡從十八世紀開始，它那企圖將國家從中世紀封建社會轉向近現代專制中央集權的多元民族帝國的雄心壯志，直到不幸失敗崩潰的過程。這對歐洲史上來說，是個意義頗重要的歷史經驗，特別是在追求歐盟一體化的今日，怎麼樣將複雜多元的“民族”凝聚起來，哈布斯堡王朝可以說是進行了各式各樣的試驗性政策，其教訓不容忘卻。甚至，對於其他有這個志向的政府，也是極具參考價值。這兩本我都有買，但個人對荷蘭學者這本興趣比較高。

賈德森描述的是一段近乎經歷兩世紀的漫長過程，其中間應當分成不同的階段。最一開始是從那位著名的女皇瑪麗亞‧特麗莎(Maria Theresa)在面對內外對其統治合法性的挑戰，不得不採取變革，企圖建立中央集權政府，將稅收從貴族手中收歸國有等等措施來強大皇室力量對抗；之後其子孫雖然經歷了其他各種不同的變故，但大體上都朝這個方向邁進。在閱讀作者描述這段過程時，碰巧我看到了一篇分析秦國如何強大的文章，其中的幾個要點竟跟哈布斯堡皇室的手段有異曲同工之妙，當然，這兩者之間不可能有任何的參照機會，顯然是一種統治者手段的普世性。那篇分析秦國的內文提了幾個要點如下：

1、打擊貴族，以吏治國。

2、強制解散大家族。

3、特務治國。

4、輕罪重刑、疑罪從有。

5、全方位愚民。

6、全方位弱民。

7、消滅“人貉”。

以上七點的前三點與哈布斯堡的手段基本一致，而奧地利對待社會變革上，採取的是更“開明”的方式，他們推廣基礎教育，企圖將“臣民”轉成“公民”，賦予權利與義務以鞏固人們的愛國心，而非秦的全面愚民跟奴役化政策，這是因為時空背景不同而做出的差異選擇，無關乎“先進與優劣”，這點請務必注意。畢竟觀乎後來的歷史，當帝國在十九世紀面臨廣大的受教育的中產階級抬頭，開始要求更多的政治權利時，哈布斯堡皇室的反應也是相當的保守與抗拒的。對非民主的統治者來說，“太聰明”的人民並不好控制，這也是實情，當代人是不難理解。

十九世紀以後，對帝國而言，更大的挑戰來自於民族主義，但作者並不認為這是導致帝國最終崩潰的原因。畢竟這些人的最終目標並非要求撕裂帝國，而是要求變革以滿足其所需。但諷刺的是，正是因為難以滿足帝國內部多元民族的各種要求，導致在一次世界大戰前陷入了政治僵局，以致於當時產生了用“戰爭解決內憂”的想法，而這才是導致帝國崩潰的直接原因：大戰的苦難消磨了人們的愛國心，挑戰了帝國統治的合法性，最終讓人們放棄了它。不過，大戰的發生或多或少是歷史的巧合，我們很難不去猜想，如果沒有這場戰爭(或者戰爭勝利)，帝國是否能夠解決那些內政上的難題，進而轉變為一個多元聯邦帝國？當然，這個前景並不容樂觀，作者在書中也坦言，民族主義這種意識形態只有在經濟狀態不景氣的時候，才會得到廣大支持，畢竟人性是共富貴易，共患難難，而帝國面臨的政治僵局背後隱藏著的，正是在經濟發展上的不順遂的緣故。所以說到底，還是那句經典名言：笨蛋！問題是出在經濟！PS*1

但說來諷刺的是，崩潰解體後的各個民族國家，實際上正如作者用辛辣的筆法指出的，其實也都是“小帝國”。畢竟其內部民族的分佈非常的錯綜複雜，並非單純的幾條邊境線就可以畫清，戰後有許多漫長的時間，哈布斯堡帝國分裂出來的眾國都為了這個問題傷透腦筋。這要等到二戰後，用更殘忍不人道的民族遷移，方才徹底解決。而正是這段難以回首的不堪往事，讓歐洲開始思索多元共處的可能與方法。雖然目前看來似乎還是問題重重，不過也許“哈布斯堡經驗”是個不錯的參考，雖然它最終失敗了，但個人覺得一個超然於上的皇室，用來凝聚多元民族也許是個更有用的方法。

本書是部分析性的作品，它主要講述的是內政上與社會變革上的種種問題，比較適合進階的讀者來閱讀。至於作者的一些立場，就見仁見智了。

中信的翻譯，我只能說差強人意吧。閱讀過程中有很多時候不太理解，原本以為是自己不專心，但後來實在受不了，查了一下原文，發現誤譯之處。例如頁370：

民族主義政治家認為，如果沒有受到其他更加頑固的民族主義者在政治上的挑戰，與民族敵人進行和解談判幾乎是不可能的。

這句話怎麼讀也讀不通。受不了查了一下原文：

Nationalist politicians found it impossible to engage in compromise negotiations with the national enemy without appearing vulnerable to political challenge from even more obstinate fellow nationalists.

意思根本錯了吧....原文的意思應該是：民族主義政治家認為，如果與其民族的敵人和解談判的話，是不可能不遭到更加頑固的民族主義者在政治上的挑戰。

其他地方也就不多說了。覺得無法忍受的，就去看原文吧，這部作品還是有相當可看性的。

PS*1：Paradox的經典遊戲HOI 4有個著名的MOD Kaiserreich，內容是假定德國打贏一戰後的世界，裡面的哈布斯堡就是分裂成聯邦君主國，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去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