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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說在前頭,寫這本書的書評壓力其實頗大,因為這本《歷史與記憶中的第三帝國》,實際上是講稿跟書評組合而成的文集。替眾多書評寫書評,尤其是這位作者,頗有班門弄斧之感。

 

理查·埃文斯爵士(Richard J. Evans)是英國著名的德國近現代史研究者,他的作品目前有引進華文的有《企鵝歐洲史‧競逐富強》跟本書,未來還有所謂的“第三帝國三部曲”。《歷史與記憶中的第三帝國》是埃文斯爵士撰寫的一些書評跟講稿,按照主題分門別類編輯而成的。這樣的作品乍看之下可能會有點無趣,但其實不然,主要是作者的書評是真的細緻而深刻的去評論,而非一些泛泛,客氣走過場式的稿子。該讚賞的時候舉出了例子,該批判時也講的很直接。對像我這種看完書會亂寫一通的人而言,則是做出了一個好書評該怎麼寫的最佳示範。能夠把作者要表達的融會貫通,然後根據自己的思想加以論斷,才是真正的“評論”。埃文斯爵士做到了。

 

本書雖然已分門別類,但他應該是作者非出於特別目的而做的文集,比較沒有一個核心,至多是圍繞在“第三帝國”這個主題之上;選書以政治、外交與社會方面較多,軍事在戰史上幾乎不談,算是符合埃文斯爵士本身的研究取向。不過,作者有幾本選書讓我印象很深刻。

 

開篇開始討論的是德國的帝國主義,他選了Sebastian Conrad的《German Colonialism》跟Shelley Baranowski的《Nazi Empire》。埃文斯爵士從這兩本書著手,一邊評論其內容,一邊討論納粹德國的帝國主義淵源。他引用兩位作者的研究指出,那些惡名昭彰的“種族滅絕”、“集中營”等,都是其來有自。十九世紀末,社會達爾文主義盛行,優生學蓬勃發展,但卻走上了一條殘酷的道路。歐洲人把“物競天擇”運用在帝國主義上,變成了壓迫被殖民者的理由。德國在這方面也毫不遜色,甚至更有甚之。Sebastian Conrad 即指出,德國起步較晚,僅在非洲跟太平洋奪得了一些殖民地,都是“比較難治理”的,德國殖民者惱羞成怒,索性將當地住民集中起來展開屠殺跟滅絕,這就是後來納粹黨針對猶太等各少數民族所為的雛形。可怕的是當時的德國精英並不以此為罪惡,而希特勒的一些思想正是受此影響而來。Shelley Baranowski 則更直接,她從納粹的那些種種政策中去回溯其淵源,都是早在第二帝國時期跟戰間期就已萌芽。這並不讓人意外,歷史一種漸進累積的,忽然的異想天開或橫空出世都是少見的。埃文斯爵士推薦這兩本作品,但似乎都沒有引進中文版。

 

另外一本也是有趣的題材:《The Taste of War》,作者是Lizzie Collingham。埃文斯爵士挑選的它的原因,在於這本書的切入點是常被忽略但卻是最重要的關鍵:糧食。我們常聽到一句軍事上的俗語:“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沒有補給,戰爭就無法持續。Lizzie 指出,希特勒基於自己在一戰末的挨餓經驗得出結論,“下一場戰爭中,德國最優先要保證的,就是糧食無虞”。所以他心心念念的,就是要向東爭奪“生存空間”,把斯拉夫人奴役、驅趕,好讓德意志民族占有烏克蘭糧倉,以確保食物不匱乏,才有“爭奪霸權”的本錢。當然,這本書同時也討論了各個參戰國在這方面的作為,非常有意思。從糧食的確保角度來看二戰是個有趣的視點,埃文斯爵士評論“雖非全面,但這是個很重要的補充視角”。目前也沒中文版。

 

最後一本是R. M. Douglas的《Orderly and Humane》,它是講述講述戰後在歐洲各處的德意志人被“遣返”回德國的經過,這是一個冷僻的主題,但卻被作者討論的非常有趣且有意義。其實歐洲在二戰前,特別是多瑙河流域及以東,各地都是民族成份複雜,在威爾遜提出“民族自決”後,糾紛就再也沒有歇息的一天。納粹德國更是火上加油,尤其是他們在二戰期間的大量殖民移居,戰敗後,原主人新仇舊怨一起清算,於是大量在民族上被歸類為“德意志民族”的人群,就通通被趕回了“祖國”。他們某種程度上也算是難民,扣掉原本從德國移出去的,有很多本身就常居於“境外”,例如戰前糾紛的蘇台德地區德意志人,當他們被剝奪財產驅趕回德國時,就變成了“祖國的陌生人”,四處流浪,飽受歧視,心懷怨忿,在當時是很大的政治問題。幸好,由於冷戰的迅速降臨,美國從清算轉向重整包容,加上當時德國領導阿登納的敏銳政治直覺,很快的將這些人安頓下來,才順利重建“新德國”,沒有變成一場大災難。Douglas 以這段歷史導出結論,主張對多元文化的包容與寬待才是和平的正途,他舉出一段故事為例,有些在波蘭殖民的德意志人被蘇聯紅軍迫害時,當地居民還加以庇護,真是以德報怨!埃文斯爵士盛讚本書是研究二十世紀歐洲史必讀的作品,目前也沒中文版,惜哉。

 

總的來說,埃文斯爵士這本《歷史與記憶中的第三帝國》是很實用的文集,看他評論這些作品本身就頗有所得,藉由他的介紹可以擴展深入研究的範圍,對這個主題有興趣的人是很推薦的。這次的翻譯也是相當流暢,沒啥問題。

 

本書內提到過的書的簡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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