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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聽到亞當‧圖澤(Adam Tooze)這個名字,是我在找一些關於納粹德國的經濟史的書時發現的,他寫了一本《The Wages of Destruction: The Making and Breaking of the Nazi Economy》,不過由於英文不好,傳聞的簡體中文版又沒下落,只好作罷。結果,沒多久八旗就出了他寫的《崩盤》跟簡體的《滔天洪水》,後者,也就是今天我想討論的主題。一開始,我猶豫著是要全買還是先挑一本(不便宜啊),上網看了前者的評論,加上講的主題是2008年的金融危機,感覺比較沒那麼濃厚興趣,於是挑了後者。

 

本書的副標題“第一次世界大戰與全球秩序的重建”已經很清楚講明了主旨:自維也納會議以來,不列顛和平的終結。不過,其實巴黎和會並沒有真正的重建秩序,它只是“一紙停戰協議”,為何會如此?為什麼在經歷過四年的大戰後,人們依然無法真正恢復國際秩序?本書要敘述的就是這過程與原因。

 

我直接先講簡評好了。亞當‧圖澤的文筆不差,可是他的寫法需要讀者有充足的背景知識來應付。作者在每一章開始會簡單的提要一下,然後就展開他的敘事,有時是東拉西扯一堆,看起來會茫無重點,如果你對圖澤說的事情沒概念,就完全看不懂了。簡單來說,作者預設自己作品面向的,不是一般的讀者。我在查《崩盤》的評論時,發現最多的抱怨就是「看不懂」,現在我一點都不意外了。要注意的是,這並不是對圖澤作品的負評,只是說,它不適合當入門讀物。

 

 

近三百年來,世界秩序急劇變動了四次,1918194519892022(沒錯,如今的當下是),每次的原因都跟「霸主」寶座有關。兩次大戰之後的秩序調整其實可以視為一個連續,因為它之所以在短短的三十年內發生了兩次,只是因為前一次的變更沒有完成所致。1918年,大英帝國儘管看似贏得了世界大戰,但其實它的龐大家產都在這場戰爭中消耗殆盡,倫敦金融若非華爾街伸出援手,可能早在前一年就瀕臨破產,至於法國、義大利就更不用說,早就在靠盟友輸血度日了。由此可見這場戰爭奢侈至極,不只讓兩個佔領大半地球的老牌帝國搖搖欲墜,也讓好幾頂皇冠墮地,寶座易主。戰前有一位英國作家安吉爾(Norman Angell)出版了一本《大幻覺》,內容是說以當時的歐洲列強在金融貿易上的緊密關係,是不可能也不該打仗,一旦不小心擦槍走火,必然是兩敗俱傷,損失慘重,根本是無利可圖的行為。他的這番預言只對了一半:預言後果的那部分。戰爭的影響沒有隨著砲火的停歇而結束,戰後的經濟重建才是更讓各國主管財務的官員失眠的絕大難題,也是戰後秩序難以恢復的關鍵原因之一。

 

1917年下半葉,各主要參戰國都已經打的筋疲力盡,美國總統威爾遜,這位著名的理想主義者,帶著一個「沒有勝利者的和平」的倡議,希望各國坐下來討論停戰,結束這場鬧劇。然而,他面臨的難題是,如果各國就這樣收手不打,它們該怎麼向人民交代過去三年付出的代價所為何來?而這些已經造成的犧牲跟損失,又該由誰買單?

 

這兩大政治跟經濟上的難題,就是造成戰後秩序難以重建的關鍵原因。儘管戰勝國把這些都強加在德國身上並不讓人意外,但這就為之後的衝突埋下了種子,特別是那龐大的戰爭賠款,更讓日耳曼人有一種被殖民的羞辱感,同時也拖垮了其經濟復甦,連帶影響歐洲乃至世界。戰後兩次世界經濟危機,都是跟德國以及債務息息相關,也是因此,才讓各國不是在政治上變的虛弱無力,就陷入極端份子的掌控之中。我們可以更直接地說,沒有經濟大蕭條,沒有希特勒。

 

但是,如果因此苛責英、法兩國愚蠢,又是過於無視歷史背景。前面說過,堂堂大英為了打這場仗,已經搞得幾近破產。他們在戰爭期間,為了讓個自治領出錢出力,讓渡了許多權利,帝國也開始出現崩塌的跡象。(勞合‧喬治提出了聯邦制的計劃,但沒有成功) 最明顯的徵兆,就是倫敦居然接受了《華盛頓海軍條約》的限制:噸位數只跟美國平起平坐,要知道他們以前可是要求“兩強標準”啊。

 

法國人更慘,國土被破壞,財政上負債累累,他們怨氣沖天的企圖要肢解德國,一來是想要拿魯爾等重工業區當戰後賠償,二來是避免這個惡鄰居再次崛起來報仇。不過這個提案太過激進,被驚駭不已的英美給否決了。(不過作者說,現在的歐盟創始成員,戰後西德總理艾德諾當時就曾提議讓萊茵河區域成為“自治區”,一來避免法國併吞,二來可以反過來經濟合作;法方的莫內也在當時意識到了歐洲的未來在於合作而不是對抗。不過兩位當時都還人微言輕,要發揮作用還要多等數十年) 法國人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鉅額賠償,跟自己在中歐搞個小包圍圈來對付德國,但在國內的政爭跟財政上的虛弱下,這些都在未來被證明無法長久。

 

18年,德軍開始兵敗如山倒的時候,國內的議和派終於佔了上風。社民黨議員們主張向美國而不是英法是有道理的,後兩國都是堅決要打到柏林才罷休。(後來事實證明他們是對的,因為魯登道夫等軍方一直在散播「背後捅一刀」的謠言,這在未來二十年內一直影響德國人民,它們始終相信自己國家沒有真的戰敗) 但威爾遜以德皇退位以及民主化為條件接受了談判,迫使另外兩國也不得不同意。這位總統對柏林來說確實是個機運,如前所述,他曾在前一年提出了「沒有勝利者的和平」,確實一度讓各國政要一度動搖,認真的考慮。但就在此時戰局急轉,沒多久,俄國發生革命,德皇決定發動無限制潛艇戰並引發著名的齊默爾電報激怒美國,終於讓此提案徹底死亡。作者在內文中就感慨若非命運如此,是否威爾遜有機會成功,歐洲史是否就此改寫?

 

如果拿對二戰時的印象來看待一戰時的美國,那就大錯特錯了。1917年的美國,流水線生產還沒有普及,工業潛力還只是潛力,軍隊也是多年沒打仗的菜鳥,人們雖然畏懼,但要真正產生影響還需要時間。在世界秩序上也是。十九世紀末的時候,就有學者預言美國跟俄國將主宰地球,考慮到這兩國的疆域、人口跟資源,這並不令人意外。但是,在那個時間點,美國還沒準備好,俄國剛革命成為蘇維埃,還在為了求生掙扎。威爾遜儘管帶著理想:「民族自決」跟「十四點和平原則」,但這些都在現實中逐漸被摧毀,淪為笑柄。例如所謂的民族自決,以日後造成大風波的蘇台德,那邊確實住滿了德裔,但各國出於私利,卻直接將之劃歸捷克斯洛伐克(雖說該國在自由主義的總統帶領下對待多元族裔是廣受好評的)。連勞合‧喬治都承認:「這根本埋了滿滿的戰爭導火線!」然後,日本人在國際聯盟憲章提議加入「各民族平等」,結果遭到英國強烈反對,最後退而求其次到「善待國民」都被拒絕。我想那時候日本菁英應該看透白種人的偽善而徹底失望了吧,這或許就是他們在後來逐漸蔑視國聯跟主張亞洲人自決的理由。扯遠了,反正,威爾遜對世界秩序的計畫,基本上是破產了,而他的國民對於接管這個世界還沒有心理準備。然而,英、法等老牌列強也有心無力,這就是二、三零年代世界秩序的真實寫照。

 

作者整本書最讓我詫異的是他對列寧的評價。眾所周知,列寧是接受德國援助回國革命,當然,對方也沒安什麼好心。柏林的期盼成功了,蘇維埃革命終結了民主政府,也引起了更大的騷動與混亂,讓俄國退出戰爭。由於列寧相信德國會贏得這場大戰,掌權的他不僅割讓了大片土地,甚至不惜讓俄國成為經濟殖民地。(這點倒讓我想起了一位叫做孫文的似乎也幹過差不多的事情) 幸好德國最終落敗了,列寧逃過了可能的“俄奸”罵名。然後,隨著戰後的各種不滿的爆發,西歐掀起了共產革命的騷動,而俄共也在亞洲各地搧風點火,蘇聯紅軍把波蘭推回了邊境,一時間大有1848年的氣勢。不過這場風波來的快去的也快,隨著經濟困境稍微緩解,各國政府也騰出手來對付革命,就逐漸被壓下去;而紅軍自己也成畢蘇斯基手下敗將,無奈的和談,列寧、托洛斯基到史達林便逐漸的由“國際共產主義”,轉向“一國的社會主義”了。

 

日本跟義大利是對這個戰後秩序失望的。前者是名符其實的一戰「勝利者」,沒被砲火波及,經濟因趁虛而入在國際市場海撈了一票而欣欣向榮,因此開啟了大正民主的浪潮。那段期間的東京是由一群親西方的政客執政,積極的加入這個新秩序,它們響應了國際聯盟,也同意了華盛頓海軍公約的限制。但英、美、法等國在「民族自決」跟面對經濟危機時的一些偽善面如貿易壁壘等,讓日本人感到失望與不安,這使得極端分子軍人的許多訴求變的鏗鏘有力。義大利也一樣,且不管它們在戰爭中的實際表現如何,但當在和會上眾多訴求遭到忽視時,羅馬的反應是失望與憤怒的,墨索里尼的上位顯然不那麼讓人意外。

 

 

結論,作者雖然說得有些隱晦,但他明顯認為:「蛇無頭不行」,國際秩序要能穩定和平,還是需要有大國來維繫。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明顯能夠扮演這個角色的是美國,但它們還沒做好準備。威爾遜式的理想主義不僅被歐洲老牌帝國主義嗤之以鼻,在國內也不受青睞。山姆大叔們還謹記著開國先輩的教誨“不要淌歐洲人的混水”,決定轉身回孤立主義。然而,即便不想管國際事務,但經貿的聯繫卻也讓他們早就難以置身事外。或許時代在等一個人,羅斯福與他的「新政」改變了美國,進而左右了世界。這位美國任期最長的總統,帶著他的現實主義觀重整世界秩序。儘管他未能看到這一切的降臨,但至少其後輩某種程度上都是延續著這份遺產前行。冷戰時人們壟罩在核威脅之中,但至少都還在1945年以後奠定的一些對國際秩序的新觀念中前行,聯合國也比國際聯盟相對成功。由強權主導是否是維持國際秩序的好方法,這似乎還無法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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