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蒼茫茫的大草原上,蔚藍的天空,刺眼的陽光照耀著這無止盡的土地。然而在這樣的晴空萬里,刺骨的北風卻仍無情的呼嘯著,讓踏在這河畔的人們心中不停的暗暗咒罵。這裡是兩個文化圈的交界,往北,是逐水草而居的遊牧國度,往南,則是城與城相連的農耕家園。雖然如此,在此兩相鄰的人們,卻不曾和睦相處過。自有史以來,北方的鐵騎不斷的踏破南方的城堡,奪取他們辛苦耕種的果實;為了捍衛家園,南方的軍旗,也時刻的越過那草原,插在象徵遊牧民族的陰山上。數百年的爭戰,雖不曾停歇,卻隨著此長彼消的結果,逐漸轉為一種淤沉於水面之下的交融。厭倦了這樣生活的農業王朝,接納了北方投降者,並教導他們自己的文化,給予了土地,使他們能夠和睦共處。然而,這僅僅只是表面,南方人仍自詡為高度文化的漢人,而用蔑視的語氣稱呼北方為胡人,將他們置之於自己底下。
五原郡位於黃河河套的東北,就地理位置來說,是一個邊陲之區,歷來,一旦南北交戰,此處往往是狼煙立起。不過,此時這裡卻是一個胡人與漢人雜居的城市,兩個不同的文化激盪之境。而時間是西元二世紀末,象徵著南方中原王朝之偉大的漢,也已經走向窮途末路。長時間處於宦官、外戚的爭權奪利之下,王室的威信掃地,人心離散,朝廷不再是奉獻忠誠的對象。代表著這種情況,是在第十代皇帝靈帝在位之時所發生的「黃巾之亂」。以自稱「大賢良師」的張角為首,數十萬的太平教徒高喊著:「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立志推翻腐敗的東漢朝廷。然而戰事一起,遭殃的卻是安居樂業的百姓。張角未能維持最初的理想,而讓革命也跟著墮落,於是這把火焰,終究還是熄滅了。長久的動亂帶來的,不是新的世界,而是更大的苦難。在五原這個遠離中原的土地上,雖然尚未感受到這股氣息,但隨著胡人的勢力不斷增長,漢朝朝廷的控制力不斷的削減,似乎也有一些人腦海中浮現不安的預感了。不過這也只是一少數人的偶然想法而已,絕大多數的百姓仍過著他們自己的「安定」生活。
在以泥土跟石塊堆積而成的城牆旁的一座小莊院內,一名身材巨大魁武,濃眉大眼,神色間帶著一股殺氣的漢子,跟另外一個完全與他氣質顛倒的矮小猥瑣男人,站在一群形貌骯髒雜亂,衣服清一色破舊不堪的少年面前。那矮子用著令人反胃的笑容,對著大漢諂媚的笑道:「丁大爺,如何?您看上哪個?小的馬上幫您挑來。」
在那個時代裡,買賣人口並不是什麼希奇的事情。尤其是在這邊境地區,戰亂過後,養不起孩子的父母,或喪失雙親的孤兒,被當作商品販賣給各地的豪強世族,早就不會有人提出任何的異議。
那姓丁的大漢掃了那群少年幾眼後,發現他們各個瘦弱不堪,雙眼無神,仿如行尸走肉,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別唬弄我了!」姓丁的大漢抓起那矮子,怒道:「我要的是可以當兵丁的,不是這些個半死不活的遊鬼!」
「啊…欸……丁…丁大爺,這有話慢慢說。您想,這連年歉收,就是各地鬧飢荒,才有人把孩子送到我這啊。這群小鬼看起來是瘦了點,不過您要是肯賞口飯給他們吃,一定什麼活都能幹!」
聽完他這麼一說,姓丁的大漢才將他放下,念頭一轉,他招呼不遠處的侍從,在他耳邊嘀咕了些會後,只見那侍從轉身跑出莊園,進入城內,回來之時,手上多了幾個胡餅。
「喂!小鬼們,這頂帽子,誰搶到,大爺我就賞他吃胡餅。」姓丁的大漢喊完,把手一揮,對著那群少年扔出了帽子。
只見那群少年發一聲喊,全都一擁而上,去爭奪那帽子。不,除了一個披著長髮,身形雖瘦但卻有著跟他年紀不合的身高的少年。姓丁的大漢冷冷的注視著那個長髮少年,只見他雖然不去搶,眼睛卻沒離開過帽子。那群少年你搶我奪,雖然帽子已被扯的破爛,但幾個少年中較瘦弱無力的也都給其中三個力壯的打倒或擠開,不敢再搶。就在此時,那長髮少年出手了。由於之前的混亂,那三個仍在爭奪的少年已經消耗了僅餘的些許體力,於是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帽子被佔漁翁之利的奪去。
面對這個結果,姓丁的大漢拍手大笑,在長髮少年走到他面前領賞時,將手上的幾個胡餅都給了他,跟著轉頭對矮子道:「這個小子我帶走了。」
「就這麼一個嗎?」
「嘿嘿!能讓我丁原看上的,一個就夠多了。」丁原不再理那矮子,轉頭對正在狂吞猛嚥的長髮少年問道:「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年繼續吃他的餅,完全充耳不聞。一旁矮子大怒,伸手便要打,卻被丁原撥開。
「小子,以後跟著大爺我好好幹,保準你每頓都有得吃。」
「………呂布。」長髮少年這才有了反應,用低沉的嗓音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是個漢人啊。我還以為你是個胡人小鬼哩。」丁原嘿嘿的笑了幾聲,跟著吩咐侍從領著呂布,轉身離開這個大院。
如果說,東漢王朝是一個由豪強世族建立的王朝,並不是很過分的說法。儘管開國的皇帝光武帝劉秀身為高祖劉邦的子孫後裔是無庸置疑的,不過,世代傳承到他手上時,已只是個地方的小家族。在新朝的大亂中,劉秀於家鄉南陽,愛上了名門豪族的千金陰麗華,經過一番努力奮鬥,將之迎娶過門,同時也為自己贏得了各地的豪強世族的擁護與支持。充分的掌握時機,劉秀終於在群雄中脫穎而出,在洛陽再次重續了一度斷絕的高祖大統。為了酬庸這些功臣,也為了配合新的社會背景,世家大族們成為這個時代的主角群,壟斷了朝政,享盡了一切的優勢。王朝因之而興,也因之而衰。如今,這些豪強世族已經腐朽不堪,卻仍盤據在全國各地,成為大地的亂源。
位於邊境的五原,在這個地方的名門,是王氏一族。雖然沒有琅琊王氏那般顯赫,在這裡卻也能算是地方的土豪,擁有自己的大莊園,佔據城池的一角,畜養著佃戶莊客,雇用著部曲(私兵),連地方官都要屈膝奉承。丁原就是這個家族所養的「遊俠」。這類人,大多是在自己的家鄉犯了什麼事,或者因為躲避朝廷的兵役等,不得不浪跡天涯,後來接受這些世族的庇蔭,為之效力成為死士。丁原,字建陽,他在家鄉因為幫友人報仇,殺了人,只好逃到五原,投靠了王家,因為一身的武藝而成為部曲的教頭。當時,除了黃巾餘黨外,還有異民族都可能隨時入侵,所以這些豪族們都必須掌握部曲自衛。丁原曾經領導幾次的戰鬥獲得了勝利,甚受王家的信任,賞賜給他一塊小土地,並允許他養幾個自己的奴僕。而這次丁原就是前往挑選幾個少年,回來當自己的親信奴僕,也打算訓練他們成為優秀的戰士,協助自己辦事。
因此,在丁原手下,目前也有九名直屬的奴僕,加上新加入的呂布,共是十人。平時丁原的事務不少,所以他挑選了自己的首位奴僕擔任這群人的頭子,負責協助管教跟監督。
「東!過來。」回到莊園後面,屬於丁原的那間宅院,一群青少年在那邊訓練,丁原呼喚了其中一個身材跟呂布同樣高的青年。「他是呂布,從今以後就加入你們,新來的,你多關照一下吧。」
「是,大人。」那青年斜眼看了一下呂布,應聲道。
「呂布,他是李東,從今以後,你就跟著他做事。」說完,丁原就走了。
李東不悅的盯著眼前的呂布,在他來之前,自己的身材是最高的,也是在這群人中可以作威作福的。他察覺這個新來的連正眼都沒瞧過自己,顯然把丁原的話當耳邊風,心中大為不滿,決心給呂布個下馬威。
「喂!你過來。」李東對呂布喝道。只見他充耳不聞,出手按住他的肩膀。「叫你呢!沒聽到嗎?」
只見呂布反手將李東撥開,惹的他勃然大怒,喝了一聲,一抓一拉,便將毫不懂武藝的呂布摔倒在地。原以為這樣就可以唬弄住這個新來的少年,李東正得意的準備向在旁邊觀看的其他人展示自己的威信時,在地上的呂布猛的撲了上來,讓他閃躲的有些狼狽。
「媽…媽的!這小子反了不成!!」
雖說是三兩下就打暈了呂布,不過李東還是出了身汗,在心中暗暗咒罵了幾句,然後命不遠的另外一個少年過來,用水潑醒他。
「告訴你,在這,就要聽我的,由不得你胡來!!」說完,李東狠狠的踹了呂布胸口一腳。「去,日落前沒把柴房的柴堆滿,就別想有飯吃!」
心裡雖然仍是不服氣,但此時呂布也知道自己實力不如人,只好緩緩的爬起來,拖著滿身傷口的身體走向李東所指的位置。其他人則是視若無睹的回身繼續做自己的事情,彷彿早已經習慣了這一切。
儘管呂布剛好在日落時分完成了被命令的工作,但是仍被李東找了藉口剝奪掉了一餐。總算是過去也不是不曾捱餓過,一個晚上倒也無妨。每個早上丁原都會親自前來,跟大夥兒一起用早餐,然後親自指導武藝,李東想整呂布也沒有辦法。只是到了下午李東就開始動手,總是想盡辦法刁難,分派給他比別人多一兩倍的工作。
半個月過去後的某天早上,丁原隨王氏一族出外打獵,沒有前來,結果李東就變本加厲,從早到晚只讓呂布工作,不給任何食物,若非接近日落時,丁原帶著幾隻捕捉到的野兔過來分給眾人,恐怕就要餓一整天了。只是以呂布的工作量,只吃了分到了一小部分兔肉,根本不足以充飢。到了夜晚,終歸是有些餓的受不了,於是呂布悄悄的離開臥室,想要去打些水喝喝以充飢。走到莊園共用的水井附近,只見一個身影快速的掠過,引起了呂布的注意,從後跟上。這個莊園的警衛雖然不能說是森嚴,但是外人要混入,沒有兩三下工夫也是做不到的,況且夜裡面的兵丁巡邏相當頻繁,就算進來了不熟悉地形也容易被發現。所以當呂布看到居然有人能夠連過兩個關卡混入莊園,不去主宅,卻進到只有奴僕居住的後院,自然是大大的感到好奇了。
悄悄的追趕,小心翼翼,不被發現的情況下,呂布跟了一段路,只見那身影走到後宅院的牆邊,從那邊的狗洞鑽了出去。這讓他呆愣的半响,方才趕上,看看自己身材太大無法跟著鑽出,於是呂布先確認對方沒注意到,然後翻牆過去繼續追。只見那影子走到不遠處的樹林,接著爬上樹,似乎在做什麼。呂布先找了個位置隱蔽自己,再透過月光慢慢觀察,隨著看清來人,他的眉頭忍不住揚了揚幾下。
那是一個穿著下人專用的粗布衣的少女。她靠在樹幹上,拿著一根長棍,似乎在撥弄些什麼。看到此時,呂布料想對方應該也是莊園的人,於是走到樹下,讓她看到自己。那少女赫然發現呂布,大吃一驚,整個人頓時跌了下來。
「啊呀!」
反應甚快的呂布接住了這個身形瘦小的少女。月光底下,只見她雙眼清澈,雙頰雖有髒污,卻掩蓋不住其白皙細嫩的肌膚,小巧的鼻子,因為驚訝而微開的嫣紅嘴唇,是個確確實實的美人胚子。
「你……你是?」少女顫抖著聲音問道。
呂布先將她放了下來,跟著緩緩的說道:「呂布,後院的人。」
過了半响,領悟到眼前的少年跟自己一樣都是下人而非來抓自己的兵丁,少女方才放下心來的呼了口氣。
「嚇了我一跳,還以為被發現了。」
「妳,做什麼?」
話剛說完,兩個人的肚子不約而同的咕嚕咕嚕叫了幾聲,少女臉微微一紅,噗嗤的笑了出來。
「嘻嘻,你也餓了麼?我是來摘上面的果子的。」說完,少女指了指樹上隱隱約約可見的果實。
呂布這才恍然大悟,他先從不遠處搬了一顆大石過來,拿起落在地上的棍子,踏在那上面,用力一躍,輕鬆打落了幾顆果實。在旁邊的少女巧妙的接住了每一顆,等呂布下來之後,全都遞過去給他。
「……妳不要?」
「這是你的,沒說要給我啊。」
看著少女,呂布愣了愣,只拿走果實一半。
「謝謝。」
兩人就這樣坐在樹下吃著,少女偷偷的打量了呂布幾眼,只見他冷冰冰的沒有表情,不過她還是大著膽開口。
「我叫小嬋,是後院打雜的丫頭。你是後院的下人?」
「呂布…丁原的人。」
「喔。我知道了,你是丁大人的隨從。」小嬋點了點頭,又問道:「我做錯了事被罰不准吃飯,你也是麼?」
「……算吧。」
「這棵樹的果實很好吃,以後要是又被罰了,可以再來喔。」小嬋站起身,拍拍衣服,對著呂布微笑道:「我先回去啦。要是被發現我偷溜出來就糟了。」說完,她轉身就跑到牆邊,又沿著狗洞鑽回宅院,身影瞬間消失在呂布的視線之中。
呂布回頭凝視著大樹半响,默默的記下,跟著也翻牆回去了。
之後的日子,呂布就依靠這棵樹跟它附近的其他果樹,或野菜充飢,雖說是常遭李東折磨,卻變成一種訓練,身子骨不僅沒有變差,反而更加健壯,看在那位當初原意非如此的人眼中,自然是憂心重重。至於那位名叫「小嬋」的小姑娘,則只有隔個三、四天,才會前來。這裡彷彿是兩人的天地,相逢的夜晚總是他們相對,呂布雖然總是沉默寡言,卻會靜靜的聽小嬋的說話。原來她也是自幼父母雙亡的孤兒,被賣到了王家莊園,也常受負責管教她們的嬤嬤莫名的責罰。同病相憐的兩人,慢慢的也在對方心中互相劃下了記號。
盛夏的某日,莊園內有些騷動。原來卻是有附近的旅人前來通報,說是北方的遊牧民族鮮卑人大舉劫掠鄰近郡城,其中的一支已經向這邊過來。負責王家莊園防衛的,不只丁原一人,還有另外一名叫做馬志,他之前是在官府當個縣尉,因為與他的名字相反的不得志,所以才來此屈就。王家的族長王琳,自以為聰明的想利用馬志跟丁原公平競爭來避免他們坐大,也希望他們能更加盡心工作,反而卻造成兩人明爭暗鬥,水火不容。馬志得到鮮卑人來襲的消息後,大力主張要禦敵於境外,先在通往莊園的要道上選險要處埋伏,然後一舉殲滅之。丁原則認為不然,鮮卑來襲的事情終究只是一個旅人的片面之詞,倘若是誤傳,則大事去矣。
兩人爭執不下,最後王琳決定,由馬志率領其本部跟一半的丁原部從前往埋伏,其餘的則留守莊園以備不測。出征當日,只見馬志得意洋洋,一付滿心認為,立了此一大功就可以壓倒丁原的面目,還挑走了丁原最精銳的部從。其實跟馬志的競爭倒還好,面對於只剩下老弱殘兵留守的莊園,丁原隱隱的憂心如果真的遭到襲擊,恐怕必定是損失慘重了。
果不出丁原所料,大隊人馬離去後的隔夜,敵人就從南方而非北方的要道來襲。且從旗號看來,這群人更不是傳言中的鮮卑人,而是黃巾殘黨。雖然莊園平時的防禦建設做的很健全,此時缺乏人手的情況下,根本不堪一擊,大門瞬間就被攻破,火光閃爍在夜空,哭喊聲登時震徹雲霄。
大亂之中,呂布拿著長槍,獨自往後院前進。這次大隊人馬出征,由於他新加入不到半年,又還只是個少年,所以並沒有被選上;不過由於人手欠缺,仍然被派遣去後門把守。敵人大舉來襲後,這群沒有經驗的新兵登時亂成一團,各自為戰。呂布在此時此刻,想到的卻是在後院的小嬋,反正也無人指揮,於是他就拋下其他人,做自己的事情去了。來到後院,這邊也是一片火海,女眷、僕人或是兵丁各自亂竄,盜匪則是四下搜括,如入無人之境。呂布四下張望,忽見一名高壯盜匪,肩上扛著一人,身影頗似個小姑娘。他二話不說,衝上前便是一棍子打去。
在丁原手下已經有半年,呂布的武藝早已勝過李東甚多,又是出奇不意的偷襲,那盜匪後腦中了一棍,悶哼了聲便倒在地上。呂布搶上前一看,只見他肩上扛著的雖是個下人打扮的姑娘,卻不是小嬋。丟下他們不管,呂布繼續往後院內走,那些個盜匪絕多都專心在燒殺搶掠,竟然沒人攔阻。走了不久,卻見一名盜匪對著一間茅屋屋頂破口大罵,旁邊兩名匪徒則是拿著火把要放火燒屋,呂布心中大奇,便停住了腳步。只聽見那群人開始放火燒屋之後,頂上傳來了清脆的驚呼聲,跟著遙見一個黑影從上面晃過。
「呂布!救我!!」
聽見呼喊聲,呂布靠了過去,卻見屋頂上那人,正是小嬋。原來她見前院火起,機警的反應到大事不妙,便仗著俐落的身手,爬到了茅屋上避難,只不過終究還是給發現了。她的身體輕盈,在茅草搭蓋的屋頂上還能撐著,那些個盜匪一上去,非得弄倒了脊樑,摔個半死不可。於是他們在底下叫罵了陣子,便想到要放火燒屋。
呂布奔到屋邊,本要示意小嬋跳下來,自己會接住她,而那三名盜匪見狀,自然是圍了上來。他們見呂布臉上稚氣未消,雖然身型頗高,卻蠻不在乎,其中一個臉上有刀疤,適才站在屋下叫罵的盜匪笑著示意要自己對付。他臉上完全是想要戲弄小孩的表情,揮著大刀,漫步的向呂布靠過去,而呂布也緊握長槍,全神戒備。忽然,那盜匪隨手抓起一根木棍扔來,接著搶上前便是一刀往呂布肩膀劈下。雖然被躲過,但那盜匪又是一刀接著一刀急砍,他這麼搶先逼近的呂布,原本的長槍優勢頓失,只能狼狽的閃避。如此一來,那盜匪就更加得意了,只見他隨意的一砍,露出了老大破綻,呂布立時倒轉長槍,先往他的胸口一擊,跟著槍頭便貫穿了其的咽喉,直到臨死前,那盜匪仍瞪著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會死在這少年手上。
另外兩名盜匪虎吼一聲,同時搶上,左右圍攻呂布。雖說是武藝大有長進,但終究還不是這些個經驗老道,又是以一敵二黃巾黨徒對手,瞬間,呂布馬上左支右絀,接連受傷了。在屋頂上看的仔細的小嬋心急如焚,她烏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轉,忽見屋頂上壓著茅草的磚石,靈機一動,將之拿起,然後從上對準了比較靠近屋子的盜匪,便是一扔。三人惡鬥正緊,誰也沒想到小嬋會在屋上忽施偷襲,那盜匪後腦中了一擊,大叫了一聲,大刀離手,身子向前便倒。呂布無暇仔細思考,就是一槍對準了其腹部刺去。只見那盜匪也頗硬朗,雖說這槍已然致命,但他雙手硬是抓住了呂布的長槍不放。此時,在旁僅剩的那名盜匪見同伴俱死,攻的更加猛烈了。
失去兵器的呂布,只能狼狽的連滾帶爬,不斷的閃躲,兩人此時一攻一退,已經遠離了茅屋,小嬋力氣再大,磚頭也扔不過來了。只見呂布退到了井邊,面對那盜匪的大刀砍下來,無可再避,只得隨手抓起旁邊的木桶一擋。那桶子被砍成了兩半,這一刀也砍偏了準頭,卡在了井邊的土磚上。呂布身體本能的反應,登時從地上躍起,一頭往那盜匪臉上撞去。這一擊正好撞中了他的鼻樑,那盜匪痛的狂吼大罵,雙手掩面,而呂布也滿眼金星亂冒,幾欲暈倒,可他仍是拼著最後一口氣,拔起那盜匪的大刀,猛力的將他斬成了兩半。力退三敵,呂布氣力耗盡,他眼前一黑,耳朵中只聽見小嬋的呼喊聲,便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只感覺臉上微微的溫熱,似乎有著啜泣的聲音,呂布緩緩轉醒,想起了仍在大亂之中,馬上彈了起來。
「啊!你醒了,太好了!!」
轉頭望見小嬋雙眼含淚,卻又驚又喜的喊著,呂布搖了搖頭,揉了一下。
「我還道你……你也……」
「我昏了很久麼?」
小嬋擦擦淚,笑道:「只一會兒,我剛把你拉到茅屋,你便醒了。」
呂布看看四周陰暗,自己果然身在茅屋之內,只有緊閉的大門隱約透露出一些火光,照耀著兩人。呂布見小嬋雙眼微紅,又摸著自己臉頰上似乎還有她滴落的淚水,愣了半响,緩緩道:「妳哭了?」
「嗯。」小嬋有些不好意思,臉微微一紅,道:「我剛剛在屋頂上沒看清,還道你終究給那些盜匪傷了……」
「……我死了,妳會難過嗎?」
「這個自然啊!這麼久以來,就你跟我好,又是為了救我,你死了,我自然傷心了。」
自小孤單一人,未曾嚐過親情的呂布,怔怔的望著小嬋一會兒,雙眼忽然一熱,似乎也要流下眼淚。他吃了一驚,深深的呼了口氣,稍微包紮一下傷口,說道:「躲在這兒也不是辦法,我們到主院瞧瞧。」呂布盤算著丁原他們不至於全給這些匪徒打敗,如果都還活著,也一定先去護主院。
帶著小嬋,呂布改拿那些盜匪的大刀,專挑小徑,兩人快步的走向主院。由於刻意閃避的結果,總算這一路上沒再正面跟盜匪衝突,直到主院正門,遠遠的便望見丁原領著一隊人馬,用牛車堆成了小牆,苦苦的堅守著,逼退了那群黃巾餘黨的幾次攻勢。
見到呂布居然活著,還有餘裕保護個小姑娘逃過來,丁原大感意外,他原本以為新訓練的那些少年們經此一役不是死就是逃,一個不留的。他先讓呂布把小嬋送進內院,然後叫到身邊。
「小子,想不到你還活著!怎麼逃過來的?」
還來不及回答,那些黃巾餘黨又攻了上來,一輪惡鬥中,更讓丁原驚訝於呂布的驍勇善戰,雖然還是很生澀,但已經可以看出他無與倫比的資質。
這場戰鬥結束於馬志等人的回援,前後夾擊下終於將黃巾餘黨逼退。但是,這一晚的夜襲,雖說丁原一開始冷靜的指揮保護住了主院,可整個莊園的重大損失卻是無可置疑的。這筆帳,該算在誰的頭上,怕是各有各的盤算了。
本來丁原以為經此一役,自己的先見之明,護院有功,獎賞不在話下,自此壓過馬志,也是理所當然。豈不料馬志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法,顛倒是非,還讓王琳等人懷疑這件事情是丁原暗中謀劃,竟奪去了他一半的部從。這件事情還是跟丁原要好的一個隨從無意中聽見了,轉述讓他知道的。丁原這一怒之下,破口大罵,十分憤恨。接著幾日臉色陰晴不定,總藉故外出,神秘兮兮的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而這一役後,跟呂布同一批的年輕人死的死,傷的傷,包括李東在內,只剩寥寥數人。丁原此時身受懷疑,王家自然也不許他再招募新兵,也不給他們參與護院的事情,只讓他們去後院打雜幹活。這麼個陰錯陽差,倒也順了呂布的心意。原來同樣受到影響的,還有後院的那群女僕下人。除了小嬋獲救外,其他也只有兩三個人僥倖逃過一劫,王家的財力自然是馬上補充了新人,可是真正熟悉事務的卻只剩那幾個舊人,小嬋年輕資歷淺,此時卻也變成了後院的小管事之一了。兩下這個一湊,他們見面的機會多了,那次的共患難也讓呂布跟小嬋的感情日深,總常形影不離。
過了大半月,正當呂布過著他認為此生最幸福的日子時,命運之神卻悄悄的改變他的道路。某個夜晚,呂布正在後院的大房沉睡時,忽然有人悄悄的將他搖醒。呂布翻身而起,卻見是丁原,他神色凝重,示意要他別出聲吵醒其他人,隨他出去。呂布心中雖然奇怪,仍是依從,隨丁原出屋,來到後院的門口,發覺那邊站著二、三十人,有李東還有一些原本追隨丁原,被馬志奪去的部從。他們見了丁原跟呂布後,打了幾個手勢,接著一一騎上在外面的馬匹。呂布跟一行人向東行,見眾人神色陰沉,冷冰冰的不發一語,丁原更是一句話也沒解釋,心中疑惑不定。
眾人騎了約莫一刻時分,來到一個小山丘上,耳力不錯的呂布隱約聽到莊園方向傳出聲響,回頭一望,卻險些驚的跌下馬來。原來只見王家莊園又是火光沖天,喊聲四起,顯然又是遭到敵襲。更讓呂布詫異的,是只見丁原等人仍是頭也不回的繼續往前,他心中掛念小嬋,當下拍馬便回。此時騎在前頭的丁原發現呂布所為,也急忙回身追趕。
「呂布,呂布,且慢!!」
呂布雖然稍微放慢速度,卻不肯停。
「我有話說,你且先停下來聽我一言。」
「回去,救人。」
丁原搶上拉住他馬的韁繩,兩人一起停了下來。
「救人?你要救誰?」他沉吟片刻,恍然道:「是那天那個小姑娘麼?這是我疏忽了。」
「放手。」呂布懶的跟他多說,伸手便推。
「你就別忙了,便是你趕回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這群鮮卑人,你可不是對手。」
呂布詫異的瞪著丁原。這時,其他人也都轉身回到兩人身邊,丁原憤恨的說道:「前些時候,咱們弟兄不顧性命的奮戰,保衛莊院。結果那些姓王的老糊塗竟聽了馬志的讒言,說是這些都是我的陰謀詭計,恩將仇報,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好,既然他們說我丁原勾結外敵,我就真的做上一做,不用說,這鮮卑人是我找來的,內應也都是我安排的,就讓他們知道我丁原也不是好欺的。」
眾人都是丁原的心腹,跟他禍福與共很久了,自然也都追隨他到底。
「呂布,那日大亂,我訓練的那群少年除了跟在我身邊的外,只得你一人活下來,你是個人才,跟著我,好好個幹番大事業吧。」
原來丁原跟鮮卑人有約,他提供內應跟地圖,讓他們劫掠王家莊院,然後財寶三七分,土地歸丁原。不過他卻不想把名聲弄臭,是以故意在事發時帶著親信避開,打算等著事後再回去。
儘管明白了事情原由,呂布才不關心什麼恩仇事業,他一心只掛念小嬋,趁著丁原不注意,拍馬便走。丁原愛惜呂布才華,擔心他有事,先命眾人在原地等候,自己追趕上去。兩人一前一後,趕回王家莊園時,那些比黃巾餘黨凶狠百倍的鮮卑人早就劫掠一空,歡天喜地的離去了。呂布幾乎是跌撞下馬,一路從後門奔進去,大喊著小嬋的名字,卻只見遍地殘破,死屍東倒西外。呂布四處尋找,雖不見小嬋,至少代表她還可能活著。
丁原見他著急的模樣,回想起當日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仍可看出那小姑娘眉清目秀,心想他少年人初戀,如此反應倒也不足為奇,於是拍拍呂布肩膀,上前安慰道:「要是我知道那小姑娘如此關係重大,便會連她一倂帶出了。不過你也別犯急,看來她多半是讓鮮卑人抓去了。我與之有約在先,他們很守信諾的,料想要個姑娘也不是難事。」
呂布心亂如麻,只得聽了丁原的話。兩人走出王家宅院,途經內院廂房的走廊,只見王琳倒在血泊中,雙眼睜的大大的,顯然是死不瞑目。丁原啐了一口,恨恨在他身上踹了幾下,回頭見呂布眼中似乎有些不以為然,嘿嘿的冷笑幾聲,說道:「在這亂世,已經不是忠字當頭就可以了。我為這王家如此賣命,他們卻如此待我,既然他們對我不仁,就休怪我不義。呂布,大丈夫處世還是 “忠於自己”的人才能出人頭地啊。」
「忠於自己……」呂布喃喃的道。
「沒錯,你以後跟著我,也不是替我賣命,也是為了你自己。」說完,他走在前面離去了。
看著丁原的背影,呂布心中深深的記住了這句話。
隔日天明,丁原一行人便去了鮮卑人的部落,除了按照約定取走財寶外,自然是馬上打探小嬋的下落。鮮卑人跟黃巾賊不同,平時漢人如果為他們所擄,不論男女,都是抓來當奴隸。丁原跟他們交情還不錯,所以鮮卑人也爽快的讓呂布去找人,只是遍尋了所有擄來的王家莊院中的男男女女,卻只不見小嬋的身影,讓呂布又慌又急,卻也不知如何是好,望著大片綠油油的草原,茫然顧盼四周,又該如何去找人。
丁原見呂布如此失魂落魄,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男子漢大丈夫,何患無妻?日後只要我們大事一成,包准讓你三妻四妾。」說完,他忍不住得意的大笑。
呂布望著丁原,心中卻只想到自己原本的幸福日子,卻被你給生生的打亂了,弄得現在小嬋生死不明,此生不知是否還有再見之日;忽然一股氣苦上心頭,卻又不知如何發洩,他仰天長嘯,聲音響徹了整個草原,彷彿四周都在回蕩著呂布的心情。
時光匆匆,歲月流逝,丁原憑著自己的實力跟手腕,果然在朔北闖出了一番自己的事業。雖然黃巾之亂已經平定,但漢帝國依舊處於戰火頻仍的狀態,丁原在幽州領著部從投靠了朝廷,數有戰功,累遷至騎都尉。不久,邊章、韓遂等人在涼州的金城起事造反,號稱十萬之眾,朝廷大震,慌忙下詔各路出兵討伐。時丁原在并州,亦得詔書,遂領一萬驍騎,歸於司空張溫帳下。大軍分六路出擊隴西,丁原獨率一路,貪功冒進,被邊章將領北宮玉圍困於一山丘之上。
當時呂布以主簿之職隨在軍中,他的驍勇善戰早就馳名并州,不過計謀策略卻非其所長。只見眾人困坐大營之內愁眉苦臉,自信武藝無雙,卻也不慌張。此時,有一名小吏打扮,看起來卻甚是年輕的男子,上前向丁原獻計。
「在下乃武威人,深知此處地理,有一良策,可助將軍脫困。」
丁原打量著那人一會兒,知道此人是隨張溫派來監軍的文吏之一,見他年輕,又似弱不禁風的模樣,雖不信他能有什麼好計謀,仍命他試言之。
「如今我軍三面靠山,只剩一面傍河,接臨要道可以突圍,賊兵必定重兵看守,這就是我等良機。此時乃盛夏,不出四日,必有大雨,我軍可先假意猛攻,鬆懈其心,然後命軍士築堤,截住河水,待得暴漲之時,洩洪而去,淹賊兵大寨,如此一來,便可破敵。」
丁原與帳下諸將半信半疑,全都沉默不語,倒是呂布聽的有趣,說道:「左右沒有別的方法,便依此而行吧。」
想想也是,於是丁原傳令依計而行。眾人出帳之後,那文吏走近呂布身旁道謝。
「多謝將軍聽在下一言。」
「免了。我只是覺得你的計策頗有意思。」呂布問道:「你如何得知必有大雨?」
那文吏答道:「在下曾在附近村落住過數年,深知此地天候,昨晚夜觀天象,便猜得不出四日,必有大雨。」
呂布心中大是佩服,他大半生沒怎麼離開并州過,卻不敢自稱能猜出何時何日何氣候。又見他年紀與自己相近,遂又問:「你是何人?」
「在下賈詡,字文和。本在郡為吏,因想亂世之中,唯有投筆從戎方能成大事,故自願隨軍來。」
兩人又交談了幾句,甚是相投,呂布長賈詡一歲,遂以兄弟相稱。
接著數日,丁原一軍依照賈詡的計策而行,由呂布領兵假意突圍,而丁原自己則率人連夜趕工築堤。結果第三天傍晚,原本明亮的天氣便轉為陰暗,當晚便下起豪雨。河水積了半日,不等丁原派人毀堤,便已然崩塌,往山下淹去。北宮玉萬萬料想不到敵軍竟會用水攻,登時亂成一團。丁原於此時領兵突圍而出,跟著在外圍安全處截殺四處竄逃的北宮玉部眾,不一會兒,敵兵不是淹死就是束手就擒了。
這次反敗為勝,功勞自然都在賈詡身上,不料李東等人卻老著臉皮,全都說這是丁原自己想出來的主意,幸虧丁原還記得當年之事,私下仍是給了賈詡一筆賞金酬謝。不過經此一役,呂布對賈詡大感欽服,兩人形影不離,日夜暢談。跟著丁原,雖然不愁吃穿,武藝也大有長進,不過呂布卻沒機會碰到筆墨,更別提兵法學問。賈詡在這方面勝過百倍,見他對自己言聽計從,於是便傾囊相授。
大軍繼續西行,某日,賈詡見呂布整天悶悶不樂,也無心學字,便開口詢問之。原來那天便是當年他跟小嬋分開的日子,回想起當初的時光,雖然眼下呂布寄情於武藝跟戰陣中,卻仍是不能忘懷。賈詡聽罷,沉吟了片刻,說道:「兄弟不才,略通卜卦之術,兄長何不問問長生天?」
呂布大喜,忙請賈詡卜上一卦。只見那卦相出來,心急的呂布連連追問,賈詡不慌不忙的吟道:「北邙魂兮,樂於未央。」
「此乃何意?」
「嗯……北邙在京師以北,未央卻是指長安,莫非兄長日思夜想之人,在兩京?」
呂布愕然半响,喃喃道:「我要上京,去長安!」
「且慢,這兩京都是我朝名都,人海茫茫,兄長要從何找起?」
「天涯海角,總是要尋到不可。」
「卜卦終究是陰陽之道,未可深信之。兄弟以為吾兄不如做番大事業,揚名兩京之上,顯榮朝廷之前,屆時要尋一人,易如反掌。」
聽完賈詡所說,呂布嘆了口氣:「終歸是兄弟你有見識,便依了你所言吧。」
跟著,丁原一軍又跟邊章等人交戰,由於敵眾我寡,六路大軍又各自分散,不能互相救援,於是敗多勝少,最後只好無功而返了。不過丁原在朝內有人情,又是有打敗北宮玉的功績,還是敘任并州刺史,成為一方的諸侯。
丁原新官上任的逍遙日子沒過多久,朝廷又任命了一名并州牧。雖說就職司而言,刺史負責監督州牧,可這也只是名份上而已。一州之軍政大權,都屬於州牧管轄,又豈是一個中央派來的刺史可以控制。更何況派來的人,還是早就握有兵權的中郎將董卓。此人之前,也曾隨張溫出征隴西,那時便已經囂張跋扈,來到并州後,自然不會把丁原放在眼下。兩人勢如水火,便是在河東相見之時,就起了衝突。
當時董卓怒氣沖沖,拔劍就要殺丁原,身旁呂布拿著方天畫戟,往前一站,氣勢立壓全場,自知非此人所敵的董卓,悻悻然而去。事後回想,卻是對呂布的風采大為折服,於是董卓便命人四下打聽。正巧他身邊有一名校尉,名叫李肅,也是五原郡人,曾隨馬志在王家莊為護院,當年逃得一劫,從於董卓軍下。他認得呂布,於是便自願出頭引薦。
雖然不認得李肅,只是想起了當年的往事,呂布也就客氣的招待了他。筵席間李肅提起了董卓的敬慕之情,並希望與他見一面。呂布當下便回絕了此事,李肅再三強調這只是一個善意的邀約,絕無它意,呂布才勉強回答願意考慮一下。回頭呂布將此事告知賈詡,只見他微笑道:「兄弟早有所聞矣。」
「喔?」
「我在西涼之時,便已經聽過董卓之名。此人任俠好客,交遊四方,聚得許多人才,在與羌人的作戰中立下戰功,又隨張溫討隴右,五軍皆敗,唯獨他全身而退,因此被任命為并州牧。兄弟日前在廳上見過此人,其貌有霸者之相,不會久居人下。」
呂布想了想,說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去見見他?」
「料亦無妨。」
「主上問起,又該當如何?」
「兄弟自有應對之道。」
於是隔日李肅又來,呂布便跟他相約與董卓三日之後,於城外的草原上一同打獵。本來呂布還領有隨從,卻見董卓身著輕裝,只帶李肅一人前來,便遣走隨從,也只帶些輕裝。
那董卓果然是一方豪傑,雖有心結交,言語間卻沒有什麼阿諛奉承,反而跟他較勁武藝、騎術跟弓法,雖說是呂布略佔上風,但卻是互相佩服。言語間,董卓不斷試探呂布跟丁原之間的君臣之情,見他冷冷的似乎對丁原沒什麼好感,暗暗心喜;又談論起天下大事,呂布雖然跟賈詡相處一段時日,卻仍沒什麼大見識,可董卓不同,他豪氣萬千的說道:「朝廷上下都已經如同朽木,已然不堪。身為男兒志在四方,要讓天下為你而行,而不是隨波逐流!」
呂布不發一語,心中卻想此人比之丁原,志向又是深了一層。兩人到日落後方才告別,董卓注意到呂布一直用羨慕的眼神看著自己騎著的西涼駿馬,暗暗記住。
跟著董卓便引兵去了河內屯住,避開跟丁原的衝突。不過此次會面的事情理所當然的傳入了丁原耳中,他召見呂布詢問,而呂布則依著賈詡事先所教的方法,辯稱是為了要假意試探董卓。丁原問了幾次,不見破綻,也就罷了,不過心中終究是有個疙瘩。
西元一八九年(中平六年),靈帝病篤,皇太子辨即位為少帝。身為外戚的大將軍何進掌握了實權,並與「十常侍」展開了更進一步的激烈鬥爭。為了一掃宮中的宦官,何進不顧其他人的諫言,接受了袁紹的提案,號召各地諸侯進京。最先接到命令的,便是屯在河內的董卓,他早就胸懷野心,巴不得早有此令,當下即刻先領著三千名騎兵連夜進京。獲知此事的十常侍首領張讓決定先下手為強,假藉名義將何進暗殺於宮中;但是隨後也被何進的部下袁紹、曹操等人率眾殺害。整個朝廷一片混亂,部分逃離出京的宦官挾持著少帝跟陳留王劉協,卻在北邙山遇見了正在路上的董卓,讓他迎進了京。當時,何進死後,其弟何苗被人懷疑內通宦官,也被袁紹等人所殺。兩人的部眾如無頭蒼蠅,通通歸了董卓。
於是董卓便以他強大的武力,控制了整個朝廷上下的局面,同時,為了建立威信,董卓決定廢少帝,改立皇子協,打算以擁立之功掌握朝政。此時,同樣在并州接到命令的丁原也來到了北邙山駐紮,並表示強烈反對。為此,董卓不得不將廢帝的計畫延後,但他忌憚的不是丁原,而是呂布。
當晚,董卓命李肅前往呂布營中,並帶上他之前命人回西涼挑選的名馬「赤兔」及自己親筆信一封。局勢緊急,變幻莫測,可呂布心中卻只是賈詡當初的卜言,李肅到了之時,著實嚇了他一跳。聽完李肅的來意,又看見赤兔馬,呂布心中大是震撼,只是要他叛離丁原,卻是不曾想過,當下心中猶豫再三。早在一旁暗中觀察此事的賈詡,出言勸道:「董卓有大志,又挾得了天子,掌握住朝廷,良禽擇木而棲,兄長勿再猶豫了。」
呂布心意已決,正準備離營而去,賈詡又道:「兄長此去,毫無功勞,怕也不容易在董營立足,不如殺了丁原,奪其兵眾,既可為之己用,又可為董卓建功,一舉兩得。」
「要……要殺丁原嗎?」呂布竟微微顫聲。
「當日殺王琳之時,他又何嘗猶豫了。」
想起過去如非丁原毀王家報仇,自己又何需跟小嬋分離,呂布不禁一股怨氣上心頭,便直接往主營去了。
眾衛士見是呂布,也不攔阻,讓他進去。那時丁原正在帳內讀書,見呂布神色有異,問道:「奉先深夜為何事而來?」
當初呂布只是孤兒,原本只有姓名,因為他陷陣衝鋒,總在人前,於是丁原便替他取了個表字為奉先。
呂布二話不說,拔出配劍指著丁原的咽喉。而丁原不愧是見過大世面的人物,他也不慌張,嘿嘿的笑了一聲,冷靜的道:「為何變心殺我?」
「大丈夫處世還是 “忠於自己”的人才能出人頭地,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丁原聽完大笑,說道:「好,好,是董卓要你來殺我?」
呂布不答,長劍便要往前送,丁原猛然把手上的書往呂布身上一丟,跟著翻身一腳便要踢滅燭火。他的身法快,可是呂布更快,翻手便將他踹倒,跟著一劍讓丁原身首異處。察覺營帳內有異的衛士進來,見到眼前這幕,全都嚇呆了。只見呂布提著丁原的頭顱走出帳外,高聲大喊要眾人隨他投靠董卓。李東等丁原舊部通通破口大罵,料想不是呂布對手,也不敢替丁原報仇,卻也不肯跟他而去,全都一哄而散。其他剛剛追隨丁原不久的士兵,才留下來跟著呂布。
至此,天下之中似乎再也沒有人能阻止董卓在漢帝國的皇都呼風喚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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